盛宴

西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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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人眼中,我们这样的女人是不配活着的。肮脏,阴暗,拜金,下贱。把自己的一切赌在一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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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 4 我很想你

盛宴 by 西子

2020-2-8 18:25

车颠簸了半个时辰后,停泊在市公安局大楼外。一些身穿警服的男子站立在台阶上等候,当看到周容深从车里走下,顿时姿态更挺拔,为首带队的不是马局长,而是从广州赶来汇报工作的胡厅长,他小声吩咐了两句,满脸殷勤上前立正敬礼,“恭迎周部长莅临视察。”
周容深脸上无喜无怒,淡淡睨了他一眼,“别搞这些形式主义,我不喜欢虚的。”
胡厅长脸色微微尴尬,毕竟是一省之尊,当着下属的面儿被训斥,自然窘迫至极,他讪笑两声,将周容深迎接到最前头,他扭头不经意发现跟随在后面的武警,视线却打量到我脸上,表情一怔,“周夫人也在?”
我朝他点了下头,没说话。
一月前我力保乔苍对省厅施压,不惜搬出自己官太太的身份,要在云南广东两省只手遮天,瞒天过海,当时我发作的对象正是胡厅长,他深知我为了乔苍冒多大的风险,此时我又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出现在周容深身边,他不了解内情,十分茫然惊愕,不过最终也没戳穿,仓促收回了视线。
马局长亲自沏了三杯金骏眉,将办公室留给我们三人,便带着警员退出去。
我没有碰那杯茶,而是吩咐门口站岗的武警,为我倒了温白水,我捧在掌心不动声色观察胡厅长,他从茶几底下第二层位置拿出一瓶写满洋文的红酒,用开酒器拔出了瓶塞,顿时香味四溢,几滴深红色液体迸溅而出,滴落在他警服内的白衬衣,像纹绣上去的朱砂,格外艳丽。
他顾不上清洁整理,从茶盘内将倒置的高脚杯翻开,“周部长,您公务太繁忙,不是在南北双城飞来飞去,就是伏案办公,也没有腾出时间,让我代表省厅好好招待您这位广东的功臣和金子招牌,只能聊表心意,拿出我珍藏多年的好酒,希望部长不要嫌弃。”
周容深摘掉警帽,蹙眉触摸短发,“什么功臣。”
胡厅长眉开眼笑,“莫说广东,整个南省,这几十年不才出了一个副部级的公安吗。周部长可是为所有下属做了个好榜样,您的照片和事迹,被刻章为红字,高挂在省厅、各个市局、区局、缉毒支队甚至警校的大厅中,时刻激励咱们这行的人。”
我坐在旁边垂眸不语,喝光了整杯水,胡厅长刚调到省厅时曾打过我的主意,而且对周容深极其压迫,陈年旧案也丢给他破,破不了就开会处分,那几个月他日子很不好过。这年头忌才妒能是官场风气,越是能力卓著越受到排挤和镇压,周容深现在压了他两级,并没有对他公报私仇,胡厅长出于感激,颇有些要投靠他的苗头。
酒瓶在指尖倾斜,源源不断的酒水从瓶口溢出,很快斟满了两杯,胡厅长感慨说,“做基层时谁不是打破脑袋往上拼,干这行工资不多,风险又大,唯一的奔头也就是升官了。你我当初都是牺牲系数最高的一线外勤,但凡有点背景和门道,也托关系调离了,只有我们咬牙撑下来,也够命大。风风雨雨几十年,什么枪林弹雨没见识过,一步步熬到局级,厅级,甚至部级,道义和初心也被黑暗的官场消磨光了。这些官僚主义,哪一个没有热血沸腾的过往,可披上西装,端起了官架子,都是一副假面孔。”
胡厅长将警帽摘下,啪一声摔在桌上,震得酒杯摇晃,倾洒出许多,“刚刚提拔副处长时,我回家抱着妻子哭了一通,八年,我在基层熬了八年,大大小小立功三十多次,就因为没有背景,让不如我的人抢了先。我一腔雄心壮志,立誓当清官,我也坚持住了,后来,正处,副局,直到在青海做正局时,我破戒了。”
他伸出几根手指,比划了一个我根本不明白的数字,“周部长,如果官场十分之九都在同流合污,官官相护,我做那十分之一,能做多久?”
周容深解开两颗纽扣,他说做一辈子。
胡厅长摇头大笑,“那是您。毫不夸张说,真正拿自己性命和胆识换荣誉换官职的,到了局长位置还肯驻扎一线,当卧底的,全国几百万公安,只出了一位周部长。您上头那位,也未必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两袖清风,分文未取过。有才干的不一定升了,可没才干的,也许一路平步青云。旁门左道摆在眼前,走它的人全都飞黄腾达,于是官场的阴暗,上下沆瀣一气,再也不能遏制了。”
胡厅长脸上的浩然正气忽然收敛,他意味深长笑,“周部长,人生苦短,清贫是一辈子,贪富也是一辈子。就说东莞市局的邹处长,他当初给局长当公家司机,平时端茶倒水,就这倒水竟倒出了门道,倒了一个处长的官位出来。特区市局的王队长,跟着您出生入死多少年,三等功立了两个,可如今见到邹处长照样得点头哈腰,这就是官场的世道,没地儿讲理去。”
我听到这里才明白,胡厅长并不是和周容深剖析自我,检讨政治生涯,而是拉拢他一起下水,以他做保护伞,以蒂尔做大本营,中饱私囊,勾结党羽。做官做到周容深这个位置,基本高枕无忧,只要不得罪最上面,下批文盖党印拿他,这辈子都不会落马,眼巴巴想攀附他的同僚太多了,不过像胡厅长如此大胆把所有贪念都表露出来,也寥寥无几。
周容深默不作声,脸孔渗出一层不可掩饰的阴郁。
我看了一眼摆放在桌上的酒瓶,61年的拉菲,最好的年头,最好的酒浆,最好的法庄,精装版的市场价在四十万左右,根本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,得有路子,胡厅长拿起其中一杯稍微多些的递到周容深面前,被我中途拦截下,我捏住高脚似笑非笑晃了晃,“胡厅长,您可是下血本了,这是把半辈子工资都搭进来,为顶头上级接风洗尘。”
他搓了搓手,以为我很满意,“应该的,如果没有周部长,省厅也不会受到公安部如此重视,更拿不到嘉奖,这一瓶酒算什么,要我的命我也舍得给。为官谁不图个名声远播。”
我嗤笑一声,“只要别落下表里不一,贪腐无度的臭名昭著就好。让后生晚辈也抬不起头做人。”
我将杯子重新撂在桌角,带一丝怒气和心知肚明的警告,胡厅长面容彻底僵住,再也没敢劝说鼓动容深喝酒,官场时时刻刻充满陷阱,拉同僚下水,推下属背锅,扯上级下马,这样的肮脏阴谋屡见不鲜,这61年的拉菲可不是一般的酒,胡厅长十有八九从哪个富商手中受贿得来,容深和他同朝为官,不喝驳他面子,喝就是与他一起受贿,跨上胡厅长的贼船,他不好开口抉择的事,我当然要撕破脸拦下。
气氛僵持了片刻,周容深先打破沉寂,他指尖把玩着银色金属表带,漫不经心开口,“何笙这两年所有被你们认定有问题的档案,拿来给我看一下。”
胡厅长一愣,他下意识看我,“看这是省厅案件机密。”
周容深冷冷抬眸,“你和我谈机密?”
胡厅长拍了拍自己的嘴,“当然不是。只不过暂时周夫人也没有摊上事,找省厅的档案科调她的案底实在费些周折,而且没有理由。”
周容深指尖一沉,语气重了几分,“我就是理由,够充足吗。莫非要我亲自下批文,请你办事吗。”
胡厅长被噎住,他急忙点头,摸出手机吩咐省厅档案科把我的档案传真到特区市局局长办公室。
我们等了十几分钟,传真机发出嘟嘟的声响,胡厅长起身取出,随意翻阅几页,看到没有问题便递给了周容深。
周容深对常府这部分毫无兴趣,直奔云南的记档,指了指金三角对我很不利甚至极有可能被条子重新翻查的记录,斩钉截铁命令,“全部抹掉,底子也清空,一点不留。”
胡厅长大惊,“什么?周夫人这些事公安部也有所耳闻,这忽然就不见了…怕追究我们的责任。”
他欲言又止,很是为难,周容深毫不迟疑,将这一份全部撕毁,丢进脚下的垃圾桶内。
“你负责抹掉,公安部有我镇着。”
胡厅长眉头紧蹙,他思付许久,才确定周容深没有玩笑,而是来真的,他舔了舔干裂的唇,“周部长,您这一生刚正不阿,如今为自己家眷,违背道义毁灭证据,也是令我很意外。”
周容深笑问有这么严重吗。
胡厅长摆手,“我没有捅破这事的意图,我也会守口如瓶,我那点见不得人的底细,您一清二楚,现在我们也算持平了,各不相犯。我只是感慨,周部长该知道这么做,一旦东窗事发,您要承担的责任和处罚。”
他顿了顿,“为一个女人,即使是自己妻子,冒着赔上前途的风险,也过于大了。”
周容深拿起警帽戴在头顶,起身拍了拍胡厅长肩膀,“利益是你们的软肋,你们为了这根软肋,可以打破底线获取钱财,而我的软肋,就是我夫人,我为她也同样什么都敢做。”
我心口一震,手指仿佛触了电,不受控制颤抖,麻木,半响没有回神,直到周容深走向门口,察觉我没有跟上,回头看到我仍旧愣着,朝我伸手喊何笙,我这才蓦地回味过来,匆忙挽住他手臂离开市局。
周容深将别墅内的老保姆送回家养老,换了一个手脚麻利更年轻些的,保姆第一次见我,不了解我的习惯,周容深对她交待了我饮食口味,早晚必须进补的食材,以及颜色饰品喜好和厌恶的东西,再三叮嘱她凡是夫人不喜欢的一律不许出现在餐桌和房中。
他对每一样仍记得清清楚楚,毫无遗漏,我问他怎么一点都没有忘记。
他指了指自己心脏,笑说,“都刻在里面了,想要忘也很难。”
我掌心按压在腹部,绸缎被抓出一缕缕褶皱,已经滑到嘴边的话,忽然泛起酸楚,酸得近乎落泪,最终也没有说出口。
我白天连饮三杯酒,宝姐不知我怀孕,这事我谁也没说,乔苍现在很多麻烦还没彻底解决,或者说他永远也解决不了,之前两胎过分高调,闹得人尽皆知,也给了别人下手的机会,也许缄默不语反而是保住的最好路子。
正因宝姐毫不知情,所以根本没有帮我挡酒,我硬生生扛下了半斤,这几年应酬场上酒量练出来了,当时不觉得怎样,过后胃里的烧灼感才开始翻滚,我伏在水池呕吐了一阵,找保姆要了几颗山楂压一压,才总算止住。
周容深入夜十点多结束公事回到卧房,我刚好在几块酒精棉涂抹了药膏,招呼他坐在床上,把衣服脱掉。
他穿着藏蓝色睡袍,肩膀和胸口赤裸,皮肤散发沐浴后淡淡的幽香。他沉默注视我,并没有解开束带,我拿着棉签转身,发现他未动,干脆伸手扒掉,他腹部旧时的刀疤更加浅淡,白霜犹在,却添了几道新的,仿佛狰狞的蜈蚣,蜿蜒曲折沿着肚脐向人鱼线没落,看切口不出一月,棱角还是结咖后的红色。
我大吃一惊,“什么时候添的?”
他试图拂开我的手,合拢上衣襟,被我直接搪塞,我音量更尖锐问,“你不是说你的新伤旧伤都好了吗。”
他眉眼含笑,打诨应付我,“卧底身份暴露时,被老K手下堵在了仓库,突围出来挨了几刀,伤势不严重,你看刀疤好像很深,其实只是破了点皮儿。”
在毒窟里埋伏的卧底,一旦暴露必死无疑,周容深算是靠着一身功夫逃出来了,云南的缉毒警时常有被东南亚毒枭砍了脑袋,或者挖了心脏当礼物送回去示威的,更或者被为了狼狗,猛兽,下场惨不忍睹。
我蹲在他面前,轻轻涂抹那些伤口,他还是在骗我,这些伤口入肉三寸,当初砍下去时,一定触及了白骨,才会缝合这么多针,伤疤这么深。
我哽咽问他以后还会出危险的任务吗。
他说你还会担心吗。
他这话令我心口刺疼,我将棉签狠狠按在其中一个圆孔上,似乎是枪伤留下的痕迹,我沉着脸转身要走,他仓促握住我的手,温柔哄我,“我不说了,这样的话我不说了。”
他无声无息拥抱我,灼热清冽的气息逼近,瞬间把我吞没,“从前不觉得,这两年在外面漂泊,徘徊在鬼门关外,终于知道有你在家里为我担心,等我回来,是多么美好的事。我愿意用一切交换,让它维持下去。”
我在迷离诱惑的灯火中和他相视,他忽然将我身体用力贴向他怀中,毫无征兆仰起面孔深吻我的唇,我忘了阖上眼,就那么错愕失神睁着,鼻腔充斥他的味道,充斥他的呼吸,他滚烫濡湿的舌尖抵进我口中时,我听到他沙哑说,“何笙,太久了。我很想要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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