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宴

西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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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人眼中,我们这样的女人是不配活着的。肮脏,阴暗,拜金,下贱。把自己的一切赌在一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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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 35 他恨岁月太短,总要先…

盛宴 by 西子

2020-2-8 18:25

何笙一刹间失去所有力量,仅剩那一点氧气,也在冰冷的空中凝固,窒息使她脸色时而涨红时而青白,黄毛察觉不妙,扔掉手上的四枚针头,冲过去托起她下巴,将她喉咙哽住的一口气拍了出来。
竟然是萨格。
千算万算,百般防备,却没有料到她会回来。
萨格苦心蛰伏五个月,借助金三角的水路登陆内地,偷渡进广东,掀起蓄谋已久的惊天风波,乔慈落在她手里,怎会有好下场,不死也要脱层皮,残废手脚。
她如同丢了三魂七魄,崩溃而呆滞抬起头,直勾勾看着面前的乔苍,却什么颜色都看不到,整个世界一片灰暗,天塌地陷。
她麻木的脸上未曾滑过泪,仅仅是呢喃,“我以后。也许再也生不了,如果乔慈。”她捂住脸,旧日往事翻覆而来,撕扯她的五脏六腑,沉闷的嗓音从指缝间渗出,“我对不起你。”
她曾为一己私利发过毒誓,如今誓言应验,她几乎害他断子绝孙,她就是一只煞星,任何人捧起她,终将被岁月折磨苛待。
乔苍将她揽入怀中拥抱,他触摸到冰冷的发丝,触摸到她的绝望哀戚,触摸到她身体每一寸颤抖。他半世风雨,颠沛流离,骨子里冷血至极,心肠薄情不已,他对乔慈所有疼爱,珍视,十之八九因她母亲是何笙,余下的二三,才源自骨肉亲情。
他想过乔慈长大,终有一日会离家,甚至心野了,都忘记回来的路,他不觉得难过,天大地大,她闯了祸,总还有他,她忘了家,也有去处,有人护她。唯独想到自己会先走,从此把何笙独留人世,举目无依,他便心疼,恍惚,发疯。他按捺不住那惊慌,他这辈子的惊惶无措,波澜起伏,都在遇到她之后,分分秒秒上演着。他不敢想象,他的世界没有何笙,何笙的世界没有自己,会是怎样一副景象。他对着入夜的灯火曾沉默一整晚。
他终于开始痛恨这岁月太快,太短,痛恨这情爱太磨人,痛恨这生死分离太残忍。
他不愿再杀戮。
他不愿再涉足危险。
他想把那一天推迟得更远,更久。
乔苍知道何笙所有不为人知的美好,也知道她所有不见天日的脆弱。
他食指将她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,低下头凝视苍白呆滞的脸,声音不大,却足够震动,“我会不惜一切,保慈慈平安,第一次的悲剧再也不会发生。”
那连绵疯狂的战火,那深不可测的毒窟,鲜血把沟渠填满,把天际染红,乔苍用血肉之躯,护她渡过了三场枪林弹雨,他无所不能,他拥有这世上最厉害坚固的铠甲。
何笙脸埋入他胸膛,用力呼吸,求得一丝心安。乔苍偏头吩咐等候在一旁的保姆,“放一池热水,给夫人洗澡。”
他调暗灯火,关上了窗,一点点褪去她身上的衣衫。
楼下发出叮叮咣咣的声响,似乎在收拾整理破碎的东西,隔着墙壁传递到楼上,回音空荡悠长。何笙无动于衷,抱膝蹲坐在浴缸内,缸子的冷度被热水中和,很温,很柔。
他伏在池子旁,手撩起迢迢细腻的水,滑过她不着寸缕的身体,几乎同一时刻,他们目光触及到浴缸对面,属于乔慈的粉色澡盆,乔苍手上动作一顿。
以往每个晚上,她都会躺在里面,何笙用奶沫擦拭她的皮肤,她不知是不是痒,在水上荡来荡去,直到乔苍捧住她,她才会停下,眉眼微微眯起,像极了笑。
她手探入池底,轻轻拨动,盯着层层蔓延开来的涟漪,“金三角一场恶战,萨格损兵折将,落荒而逃,泰国毒贩曾经很风光,从没有吃过那样的难堪,这么久,她在亚洲贩毒组织沦为笑柄,现在卷土重来,势力一定比那时还强。”
乔苍没有说话,沉默往她后背上泼水。
何笙在温热中,只觉得森森寒意,“她要一雪前耻,你死我活吗。”
乔苍眼眸在昏黄的光束下,泛起层层水色,柔润的涟漪荡漾着凉气,“我不会让这样的结果发生。”
何笙僵硬的身体终于有了动作,她猛然转身,浴缸内的水仓促满溢,哗啦啦铺了一地,流泻出千回百转的银丝,比他眼中的波光还要浓烈,“我要慈慈回来,更要你平安无恙。”
乔苍用沾满水珠的手绾起她打湿发梢的青丝,“我答应你。”
她一把握住,放在唇上,用力嗅着他的味道,“你不要骗我。”
他笑问我骗过你吗。
骗过,他骗了她很多次,从最开始,他的接近和诱惑就是一场庞大而冷酷的骗局。
他只是把自己输了进来,他只是没有她更胜一筹近乎豁出去的骗术。
乔苍把赤身裸体的何笙抱出浴室,放在卧房床上,耐心哄了她许久,她知道他累,要做得事情多,她虽然吵吵闹闹,自以为独当一面,他到底才是她的天。她不忍心他白耗时辰,就装作睡着了,他察觉她阖上的眼睛不再颤动,在她额头轻吻,无声无息退出房间。
他关上门霎那,何笙睁开了眼。
她了无生气凝着天花板,一动不动,什么感受没有,什么也不愿做。只觉得头昏脑胀像要炸裂。她这样沉寂失神很久,翻身下床,拿起床头搭着的薄衫,披在肩头,打开门,正巧保姆端了一碗汤羹从卧房外走廊上经过,看到她起来,表情一愣,“夫人,您这么快就醒了,先生才吩咐我脚步收着些。”
她随口扯谎,“刚醒。出来透透气。”
保姆怕汤羹凉了,急急忙忙往书房送,何笙跟在她后面,停留在那扇敞开三分之一的门缝外,凌乱的书桌后,乔苍靠在椅子背,手指不断揉着眉心,神态疲惫而阴沉,片刻后他忽然想到什么,拉开抽屉取出一张信函类似的资料,握住打火机,燃出凶猛的火光,任由烈火焚烧了纸的一端,直至吞噬全部。在快要烧到手指时,他扔进烟灰缸内,玻璃缸被苟延残喘的灰烬映红,如同涂上一层艳丽的漆釉,眨眼只剩缕缕薄烟。
那份资料何笙早晨为他收拾书房时见过封皮,是金三角近期情况汇总,乔苍金盆洗手后,那边事务还残留不少,由当初他亲自调教出的手下打理,每月十五,都以信笺形式发送过来,电子设备条子会密切监控,而手写信寄入距离遥远一些的邮局,条子防不胜防。
今日就是十五。想必这封信里,有关于萨格从泰国返回中国所有的记录。
保姆回头看了一眼何笙,她未靠近,也不吭声,藏在墙壁后,等保姆进入挡住了门,她才转身离开。
乔苍结束手上工作,又回到卧房,他脚步极沉稳,走到床头何笙才察觉,她迅速闭上眼,他见她仍睡着,为她掖好被角。
不消片刻走廊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,没有关上的门被推开道缝隙,黄毛压着嗓门喊了声苍哥,乔苍立刻竖起食指横在唇上,做出嘘的姿势,他回走几步,距离何笙远些才低声问,“怎样。”
黄毛没进屋,站在缝隙外,低着头,“对方一个小时前打来电话,说明日正午十二点再给下一步指令,追踪这通电话的源头,查不到地址,是外区域黑号。”
乔苍摩挲扳指的动作一顿,“继续查。反间计也用上。”
“那人正按照吩咐反噬萨格,但接触他的是萨格座下二堂主,恐怕到不了她最后一道防线。”
乔苍摘下扳指,搁置在矮柜上,“她比我急。智者千虑尚有一失,女人情急之下,比男人更易漏洞百出。”
连绵几天一场大雨洗涤,晴朗之后的整座城市,浸泡入高温的蒸罐内,每一丝空气都燥热不堪,烈风大肆灌入,刮飞了床头的纸和胭脂红,何笙翻身下床,走到阳台上将窗子合拢。
她半日水米未进,眼巴巴等到中午,约定的时间过了,消息仍迟迟未到,乔慈的下落,生死,连同萨格的音讯一起石沉大海。
保姆端着瓷盘轻手轻脚从屋外进入,盘子中温了一碗热粥,丝丝白雾散开,香味很浓,她嗅到气息却觉得一阵阵恶心。
“夫人,您早餐没有吃,午餐还不用吗?”
她放在床头,用勺子搅拌几下,递到何笙唇边,“一旦有了消息,先生的秘书会即刻通知您,您着急也无用。”
保姆苦口婆心劝告,何笙打翻了那只勺,转身冲进浴室,将门用力一撞,保姆来不及追上去,便被她阻隔在外面。
她反手干脆落了锁,不给任何撞破的余地。
折磨她一夜的崩溃和压抑,令她发了疯似的摔打着洗手台和水池上所有东西,以此宣泄。玻璃碴堆成小山,在她脚下不断累积,蔓延,那晶亮的波光,被映照得格外璀璨,刺眼。
她歇斯底里尖叫,抱头大声唾骂,浴室玻璃门很快被保姆撞出一道裂纹,她比何笙的喊叫声更大,“夫人,求您出来吧!不要伤了自己,先生正在解决这件事,他会将小姐平安带回!”
何笙砸完一切可以砸碎的物品,精疲力竭喘着粗气,每一口呼吸都仿佛在透支,脸上泪痕同她的身体一起瑟缩,在狭小逼仄的一方空间里,放声大哭出来。
保姆无可奈何,一声声唤夫人,询问她要不要请先生回来。
不知过去多久,客厅的电话忽然响起,保姆一愣,几乎爬着摸到床头,将电话接入房间,她听了对方的开场白,喜出望外大叫,“夫人,是他们的人!”
何笙犹如离弦之箭飞奔出浴室,冲向保姆手里的电话,她握住喉咙挤出一声颤抖的喂。
那头只传来呼啸而过的风声,似乎非常偏僻空旷的地方,特区这样的地方有三处,东西北三郊外,南郊被乔苍规划为新的城区,早已高楼林立长街如群,再难寻觅到这么冷清的角落。
对方和她谁也没说话,都在比定力,似乎先开口便失掉掌控局势的先机。
何笙透过电话,听到一丝沉重的呼吸声,就凭借这微不可察的一丁点动静,她断定是男人,而且是先头羊。
“你主子呢。”
对方明显一愣,呼吸停了停,而后发出淡笑,“不愧是令整个广东官场闻风丧胆的乔太太,玲珑得很。”
“少废话,到底要怎样。”
对方讲了地址,让她傍晚到达,正要叮嘱她,她干脆利落吐出几个词,“我自己,不报警,走小路。”
男人的笑声变得很大,“乔太太如果做女杀手,想必很出色。”
何笙二话不说,挂断了这一通。相比之前走投无路,茫然无措,此时的何笙出奇冷静,是从心底最深处,徘徊反射出来的冷静。
有消息,总比没有好,看来萨格并不是单纯为了报仇,否则她完全可以立刻撕票,将尸首送来,那小小一团没了温度心跳的肉,比什么都令人痛不欲生,肝肠寸断。
她显然要利用乔慈这份筹码,索取什么。
她有图谋,便是最好的反制。
何笙换了一件偏素净些的长裙,上一点红妆遮掩气色,即使软肋败露,也不能承认,否则便会助长加剧对方的侵蚀,到最后肋骨溶蚀为水,再也不能夺回复原。
她绝不让萨格看出自己这一夜有多煎熬,沉入的下风陷入的被动才不至于彻底打败淹没她。
她乘车抵达江南茶坊,一家新开的地处偏僻,也极少人知道的茶室,她找到侍者说了号牌,被引上二楼,朝愈发幽静的深处走去,何笙很奇怪,萨格堂堂女毒枭的身份,在内地危险重重,是条子盘中美餐,是仕途立功香饵,这样众矢之的,势必每间隔一两米便要安插一个保镖或杀手来维护安全,可这趟走廊空空荡荡,连一个人都没有。
她又一想,特区是乔苍地盘,更是周容深管辖,她钳制住乔慈,就等于钳制住自己,世人皆知何笙是这两个男人的心肉头,萨格的确没什么好怕,她来去自如,横行过街,都不会有任何阻碍。
侍者带她停在一扇门前,告诉她要找的人在里面等候多时。
她挥手示意对方下去,侍者原路返回后,走廊无比幽静,静到连拍打天窗的风,有多么细,多么柔,那一丝轻微的响动,都可以听得真真切切。
门紧闭,开了一格窗,手掌大小,穿插着琵琶弦粗细的绸绳,指尖拨弄时,发出幽婉的乐声,因走廊有风灌入,里面人并未放在心上。
“乔苍那边还没有消息。他照常在盛文开会,出行应酬,倒是沉得住气,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不是他女儿。”
何笙原本要推门的手,瞬间停了下来。
女人胸有成竹的音色响起,“他断定我坐立不安,这么烫的山芋出不了手,我的确没他更稳。”
男人笑说他的宝贝女儿被您掌控,这可是乔家唯一根脉,他也就假装淡定。
何笙指尖一顶,门嘎吱响,一点点敞开。
晚霞透过窗明几净的玻璃投射进入,洒落在桌上,将一壶热茶,两只杯子,和一鼎雪瓷香,笼罩其中。
香雾并非白色与蓝色,而是罕见的红色,雪瓷香极稀少,只在泰国出产,每年一小撮的原料,不超过十斤香饵,达官显贵都拿不到多少,一毫克的分量都价值连城。
缭绕的烟气,淡泊的茶香,在纷飞的尘埃下相互纠缠吞噬,片刻后陈旧的幻化为虚无,新的又升起,萨格的背影看得尚且清楚,而她隐匿的侧脸,在这两股雾气中忽明忽暗,高深莫测。
这是何笙遇到的,道行最深,骨头嘴硬,耐力最强的女人,没有之一。
她若有比干的七窍玲珑心,萨格便是威胁到她这颗心生死存亡的妲己。
男人看到何笙,沉默离开,从外面关上了门。
萨格语气内染着明媚欢快的笑意,“乔太太,许久不见。”
她未曾回头,张口断言,“你真是越来越容光焕发,美艳绝伦了。”
何笙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,她疾步直奔茶桌,手重重扣住边缘,俯身逼视萨格,“对一个婴儿下手,你简直卑鄙。萨格,我不管你有多强大的本事,你也曾是我和乔苍的手下败将,你的人如果敢动乔慈半根手指,我拼了命也要将你挫骨扬灰。”
“哦?”萨格不为所动,她端起精致的陶瓷茶杯细细饮着,不过对于中国的茶水,她并不是很喜欢,所以张口的频率并不快,“乔太太的大话,放得倒是很干脆,难不成养尊处优这么久,你的身手不减反增了?”
何笙在她斜对面坐下,茶壶里的水沸腾,发出呜呜的嘶鸣,“我可以在广东布下天罗地网,让你跌入条子的重重包围,到时仅仅是人海战术,就让你插翅难逃。何况。”
她目光落在萨格兴趣盎然的脸上,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,乔苍放下屠刀,我可没有。珠海常秉尧,你该有耳闻,他旗下五百人,散落南省,我的兵符,何时何地,都能号令。”
萨格恍然大悟,“呀,我竟然忘了,乔太太的前夫,是当今公安部的副部长,乔太太还做过数月常府的六姨太,黑白两道,你都有旗帜。不过。”她嗤笑出来,“我们打个赌,看看是你排兵布阵,猎杀我的动作快,还是我刀抹脖子,送令千金归西的动作快。”
自然是后者快,而且悄无声息,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。
何笙咬牙,“你到底想怎样。”
萨格轻佻放荡的表情逐渐收敛,她声色毫无杂音,无比清晰钻进何笙的耳朵里,“我要在广东出一批一千公斤的**,以及一百二十箱军火,偷渡至丽江,烦请何小姐在周部长面前说点好话,高抬贵手,放我出平安境。”
“什么?”何笙指甲险些刮掉了桌角的漆皮,她整个人大惊失色,两千斤**,装箱都要上百箱,一百二十箱军火,不低于三千支枪,这么庞大的分量,光出车都要五十辆,算得上亚洲第一大军火案件,如果从广东偷渡,上上下下一众警察,不论多大的官,多高的位,全部难辞其咎,怕是要全军覆没,如此声势浩大,条子很难不注意,除非周容深出批文力保,否则势必要横加干预,一旦货物在途中败露,导致东窗事发,周容深这辈子都没有天日了。
萨格无视她的错愕与震惊,慢条斯理为她面前的茶杯蓄满,“乔太太是狠角色,这么久过去,对你的手段和凶残我依然记忆犹新。虽说这个请求让你为难,可聪明人就要明白,有些事没有商量余地。”
萨格是泰国人,她有金蝉脱壳的办法,但何笙没有,她一旦搅入其中,这条船势必翻覆,乔苍与周容深都会掉入万丈深渊,再无上岸的可能。这盘局何止是大,简直血盆大口,利益,复仇,全部包含其中,萨格势必苦思冥想,才筹谋一出。
何笙冷笑,“恕我办不到。”
萨格淡淡挑眉,“无妨。谁会好好的日子不过,去招惹是非呢。”
她话音落下,始终垂在膝上的左手,忽然从何笙面前一晃,速度不慢,距离不近,但足够看得清楚。掌心那一片衣袂令何笙险些窒息晕厥,衣袂来自乔慈的襁褓,她还记得这一片,她亲手缝上去,一朵素白的茉莉花。
萨格十分满意欣赏她面孔的瞬息万变,“乔太太只有两个选择,帮与不帮。帮,我们相安无事,我也记你一笔恩情,不帮,我自有我的手段,那么你不要怪我歹毒。”
这是警告,一场真正的杀戮开始前,冰山一角的警告。
何笙强作镇定,接过萨格递来的香烟,低头给自己点燃,她指尖无可控制颤抖,焚化的灰烬也在抖,过了片刻,她呼出一口雾气看向耐心等她的萨格,“这批货创下广东犯罪史之最,不知有多少人要为它陪葬。你玩得太大了,钱很多路子可以赚,颜面也有很多方式可以找回。我奉陪就是。”
壶嘴开始往外溢散白沫,萨格从容不迫将盖子打开,斟入一些冷透的清泉水,将沸腾的气泡压了下去,“人不为己天诛地灭,我为利益,乔太太为女儿,我们都情有可原,与其顾别人怎样,难道你忍心送亲生骨肉归西吗?她才多大,她可还没尝过这世间的苦辣酸甜,人情百态。我既然将她抓走,没有达到我的满意,我绝不会手下留情。”
何笙抿唇,鼻孔内飘出的气雾吞没了她的眉眼,她掸了掸烟灰儿,“从哪个港口进。”
“蛇口港。分六批。至于何时上岸,我不能多讲。它们离开广东的时间,途径,我们可以商议,以稳妥保险为重。”
蛇口港是广东最繁华的港口之一,庞大而拥挤,警力众多,可以说是光天化日之下行鸡鸣狗盗之事,简直天方夜谭,不过若非这么艰难,萨格也不会孤注一掷,动乔苍的骨肉。
眼下木已成舟,所有人都是被动的。萨格似乎想给何笙消化考虑的时间,并没有急着催促什么,只闷声不语喝茶,何笙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,直到烟燃尽,她将指尖只剩一截的烟蒂融化熄灭在茶杯内,起身一言不发离开茶坊。
在抵达门口时,萨格笑说,“令千金爱哭闹,或许是不在父母身边,有些认生,接连几顿都没有好好吃奶,饿得消瘦许多,脸蛋儿也不似刚来时那样红润可爱。乔太太,我可以等,只怕她等不了多久。”
锥心之痛莫过于此,何笙甚至可以听见乔慈无助而撕裂的哭声,这伙凶残的亡命徒还会对乔慈做什么,她根本无法预料,耽搁越久,危险越重,萨格明显在躲避乔苍,不愿与他硬碰硬,他们交锋次数,对彼此的了解,远胜过何笙,萨格非常清楚给他部署的时间无异于自掘坟墓,她势必会速战速决,一旦察觉到拖延,乔慈割下的皮肉便会送上门。
何笙沉吟数秒,不露痕迹握拳,“给你满意的安排前,我要先见她。”
萨格听出她应承下,立刻露出一丝灿烂笑容,语气也愈加温柔,“那有什么难,依然是乔太太自己来,等我地址就好。不过倘若你联手条子绞杀我,那么乔慈与你,这辈子都阴阳两隔。”
何笙猛地回头,对上萨格眼睛,冷笑离开,门被摇得几乎飞起,充满她遗留下的怒意。一名手下从另一道入口进到茶室,低头说了句什么,萨格云淡风轻叮嘱他稍安勿躁,这事一定可以成。
男人并不十分乐观,“萨格小姐,咱们要做的买卖太大,需要控制的条子场面也太多,既不能泄露,还要一力统筹,周容深自己能行吗?”
萨格观赏着墙上一幅泼墨国画,“他不过四十二岁,就能扬名南省,在数百万公安中站稳脚跟,大权在握,入过死穴,出过龙潭,下过阎罗殿,他的本事,绝对担得起。”
“可他会为我们所用吗?”
萨格不动声色掀起壶盖,将杯中剩余失了味道的茶水又倒回去,“不是我们,而是何笙。英雄难过美人关,他会为她所用。我利用的不过是他对她的情深。”
“乔老板这样回绝您,丝毫旧情不顾,我也没想到。他曾险些害您死在金三角,您还对他念念不忘。”
萨格眉眼一凛,冷气骤升,男人察觉失言,立刻闭口不敢再说。
泰国组织虽然横行妄为,但还算言而有信,次日黄昏何笙收到了第二条指令,允许她到郊外一处废弃的楼房探视乔慈。
她接听电话时保姆就在身旁,后者大喜过望,将围裙摘掉往客厅冲,“我马上联络先生,让他陪您一同去见小姐。”
何笙一把拉住保姆,“如果他去了,萨格非但不会让我见,还会给我一点恶果尝。”
保姆惊愕万分,“您独身去郊外,万一她扣押您,对您下毒手可怎么好,您孤立无援,不是羊入虎口吗?”
何笙目光定格在玻璃上最后一束摇曳的夕阳,“她不会。她要的筹码,只有我能给。除了我,谁也无法请动周容深。”
乔慈被绑架,保姆深知事关重要,也不敢置喙,她给何笙热了一碗汤,亲眼看她喝下去,再三叮嘱司机千万保护夫人安全。
通往郊外这处场所,要经过一条极其狭窄的羊肠小路,一辆奔驰畅通都极其困难,何况军用吉普和特警防弹车,不卡住都是好的,地势易守难攻,堵塞了条子硬闯围剿的必经之路。
何笙吩咐司机匀速偏快行驶,她做简单计时,贯穿整条路,需要一分四十秒到两分钟之间。一旦这伙人发现条子侵入,迅速从另一口撤离很容易。
之前金三角过招,萨格的狡猾便显露无遗,如今指望打翻身仗,出手更胜一筹,堪称滴水不漏。
羊肠小路的尽头是一片无人旷野,在及膝高的芦苇荡掩护下,南北主干国道于月色初上间露出陈旧荒芜的模样。
旷野竖起两所红砖平房,顶部燃着烟囱,显然有人居住,或是暂时停留,正中央的主楼,是一栋灰色泥瓦片建筑而成的七层楼宇,最上面拉着横幅,涂满了抗议拆迁歪歪扭扭的红字。
何笙伏在窗口,一言不发向周边打量,目光落向一处起伏的黑点,那些黑点在移动,并不知已然暴露。
司机靠边停下熄了火,“夫人,您自己太危险,还是我陪您进去,也好有个帮手。”
何笙摇头,“她既然只点名我自己,你进去一定会被飞来的枪子儿崩了。何必搭上一条命。他们手上鲜血淋漓,不差一条。”
她说完推门下车,举起双手高过肩膀,向着这栋楼结满蜘蛛网破败的大门走去,脚下土地陡峭蜿蜒,路寸步难行,她留意着前一片瓦砾,脚便坠入下一处坑洼,当她终于百般艰难进入大楼,还未看清黑漆漆的景象,身后窸窣响动,她正要回头,腰间倏而抵住一把枪。
枪口寒冷,坚硬,刺疼了她骨髓。
片刻的剧痛,便是麻木
“乔太太,很准时嘛。”
是电话中那个男人。
何笙身体本能直挺,一动不动,维持举手的姿势,“我什么都没带。”
男人的腔调阴恻恻,散发出诡异的回音,好像在十八层地狱内,“这您说了不算,得查一查。”
一簇淡紫色的灯光从何笙脖颈开始,细致扫描至脚下,来回数次,警报声依然没有响起,男人这才收了枪,“算你识相。”
啪嗒一声,光束倏而洒满整栋楼,眼前盘旋而上,一直到达顶层的小灯泡,足有成百上千,在这荒郊野外,也亮如白昼。
萨格坐在一张梨木椅上,手持红酒,闭目细细饮着,她前后左右皆站满保镖和打手,层层保护,苍蝇都难逃,这副阵仗格外磅礴,何笙从刺目的白光内回过神,并没有怯场,她张口便问,“我女儿。”
萨格不慌不忙喝掉了三分之二的红酒,才缓慢睁开眼,笑着说,“乔太太可带来什么筹码给我了。”
何笙的米黄色长裙,在晚风下飒飒飞扬,洒脱而美艳,“我看到慈慈完好无缺,自然会给你。”
“比如。”
她下巴轻扬,“比如你要的一切。”
“非常痛快。”
萨格站起身,朝她信步而来,“玩个游戏怎样。”
她话音才落,保镖将角落处搁置在桌上的红绸布掀开,一只插满了七根不同颜色雷线的定时雷箱映入眼帘,雷线一端为按钮,按钮是关上的,向下一扳,便打开。
雷箱大约在这里埋了几日,浅表一层薄薄的灰尘,萨格笑着吹了口气儿,那些尘埃便朝四面八方凌乱飞舞。
“这其中有一根,会引爆雷箱,乔太太距离这样近,一定不能幸免,你按三颗钮无虞,就可以见到令千金。”
何笙看了看雷箱,又看了看萨格,如此反复数次,在她饶有兴味的注视下,毫不犹豫,更不手软,干脆利落啪啪几声,七颗按钮全部拨开。
鸦雀无声,没有一丝爆炸的反应。
萨格一怔,饮酒的姿势也停顿,眯眼冷笑。
男人蹙眉,果真没碰上过这么猛的娘们儿。
何笙平静捻了捻指尖沾染的泥渍,“二楼潜伏二十个打手,东山头潜伏十五个狙击手,南北山头六人放风,这里还有你,如果炸弹是真的,一个都活不了,你这两批货还没有安然无恙出境,你来的目的是什么,你会舍得死吗,没有我,你办不到这件事,你会让我死吗?”
何笙掌心在雷箱上轻轻摩挲,从这一头,滑到另一头,“你不过虚张声势,想让我惊慌之下自乱阵脚,被你牵着鼻子走,我人都已经来了,你掌握了足够主动权,还怕什么。”
萨格的笑容愈发加深,她不再废话,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保镖,保镖心领神会,走上二楼,只是几下眨眼的功夫,对方从楼梯下来,手上托着一个皮箱,皮箱内有阵阵嘶哑的哭声,边缘处是干涸的奶渍,拉锁合拢很严,只凿出两个拇指甲盖大小的孔,渡入氧气,何笙看到这一幕,难以自抑震怒,“你就是这么照顾我女儿的?”
萨格聊了聊长发,手不知故意,还是无意,倏而一松,酒杯从她掌心脱落,砸碎在地面,酒渍艳红如血,四下散开。
“乔太太,你最好知足,这世上被俘虏的人质,哪有日子好过的。我已经网开一面,毕竟我要与你合作。”
保镖为她点上一支烟,她一边吞吐一边打量,萨格知道何笙有股子狠劲儿,也在这一时刻,从她眼中看到了金三角爆炸当晚,她豁出命去,卷土重来一模一样的歹毒。
“乔太太,我奉劝你别逞强,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箱子,它深藏奥妙。箱子里有两条蛇,一条公,一条母,刚刚成配。我从泰国带来,驯养了八年的宠物,它们很通人性,知道我想要什么。如果有人侵入,触碰箱子,它们会立刻咬死乔慈,而外界毫无干扰,无论乔慈怎样哭闹,抓挠,它们都不会张口。”
何笙眼底的漩涡,紧握的拳头,无声无息敛去,放弃。
萨格指尖一勾,烟蒂抛掷向远处的破花盆,正入其中,“乔太太,该让你摸清的底,我毫无保留,乔慈生死你也亲眼所见,我没有隐瞒你撕票,这里地势就是这样,至于那批货在何处,恕我不能提前透露,你只有一点聪慧胆识,还不足为惧,你背后那个男人,他可是狡兔三窟的行家,我玩不过他。”
萨格笑意收起,“两天。我只给你两天时间,准备好我要的三样东西。没有警察的蛇口码头,畅通无阻七处卡子口,三百零九个摄像头全部坏掉的通往云南的137国道。缺一不可。”
何笙说,“出了广东边境,周容深还能不能力保,我也不确定。”
萨格盯着脚下一方染了酒渍的沙土嗤笑出来,“公安部长的权力,天涯海角他说了也算。”
她脸色突然一沉,将身上罩住的皮衣抖了抖,姿势非常利落蛮野,与此同时,保镖握拳狠狠砸了一下箱子,这下不知砸到何处,乔慈才止住的哭声顿时又响起,撕裂般的沙哑尖锐,何笙一颗心险些碎掉。
她一言不发退后,退出这栋大楼,门外空荡的石堆停泊着等候她的车,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只箱子,忍痛离去。
她吩咐司机去市局,此时灯火通明,十几间审讯室透过封了铁栅栏的玻璃窗,能看到里面低着头的犯人,和愤怒审讯的警察,在这条分明人来人往,却格外死寂的长廊,惊心动魄。
王队长从尽头第二间监控室走出,一眼瞧见直奔办公室的何笙,他出声叫住她,“何小姐。”
她脚下一停,王队长走到跟前,“您来找周部长吗。乔总在里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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